《鋒面雨》由作家王心鋼、廖春艷共同創(chuàng)作,講的是長征后南方的革命故事。有關紅軍長征的書很多,但多是記錄二萬五千里長征過程的,對于長征中留下的人卻關注較少。在強大的“清剿”力量面前,這些“留下的人”是不容易的,他們不僅要艱難地活下去,還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評論家溫阜敏表示,當他看到這部歷史與藝術交融而成的作品后,感觸頗多。作者善于把握天時地利人和條件,乘時代呼喚紅色文學的東風,選擇以本土為主的紅色題材填補空白,讓讀者了解革命的初心與踐行。同時,作品還整合了一系列的歷史文獻、回憶錄、傳記等,梳理了三年南方游擊戰(zhàn)爭的歷史脈絡,描繪出了一幅完整的南方革命的基因圖。
今天,讓我們來品讀《鋒面雨》第十三章:轉(zhuǎn)機。
1
“什么?!你們又讓項英和陳毅給跑了?你們是干什么吃的?!”余漢謀對著電話吼道,聲音大得整個軍部都能聽見:“你們給我聽著,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一定要在春節(jié)前把項英和陳毅等共匪消滅干凈,否則我讓你們都不能過個好年!”說完,“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氣得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還罵了一句:“連幾個殘兵敗將都抓不住,真是一群飯桶!”
作戰(zhàn)參謀手執(zhí)一封電報進來報告說:“加急電報。”
余漢謀接過一看,頓時臉色都變了,抖動著手里的電報氣急敗壞地說:“又是催促令。要我們在春節(jié)前把共匪消滅殆盡。問題是現(xiàn)在我們連共匪的影子都找不到,談何消滅!”
作戰(zhàn)參謀驚恐地看著大發(fā)雷霆面色鐵青的余漢謀,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余漢謀發(fā)過脾氣之后冷靜下來,沉思片刻,說:“給各部發(fā)電報,即日起,封鎖整個游擊區(qū),以營為單位,二十四小時輪流搜山,同時凡有共匪活動的山頭一律實行移民并村,不許一戶人家遺留在山里,一切糧食都要搬出境內(nèi),如有抗命者,以通匪論處,立即槍決。這一次,一定要把項英陳毅等人困死在山林中。”
“是。”作戰(zhàn)參謀轉(zhuǎn)身出去了。
余漢謀揉了揉太陽穴,一副疲憊的神態(tài),自從受命剿共以來,他就沒睡過幾個安穩(wěn)覺。他只想盡快把項英和陳毅等這股頑固“殘匪”解決掉,早日結(jié)束與他們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擊戰(zhàn),好好度過即將到來的春節(jié)。
余漢謀下令對游擊區(qū)封鎖時,項英他們正準備從北山轉(zhuǎn)移到信康贛區(qū)域,但面對敵人進一步的進攻,兩個縣委并沒有警覺到這一形勢的嚴重,除了簡單地要群眾反對搬離出境外,沒有采取任何有力的應對措施,也沒有向項英他們報告。等到項英到達該地區(qū)時,油山的群眾幾乎全部搬出境外了,信康贛區(qū)的群眾也在敵人的威迫下開始陸續(xù)向境外搬。被趕出境的群眾并于大屋場里居住,由保甲長嚴密監(jiān)視著。
鑒于這種情況,項英馬上召集了一個聯(lián)席會議,他環(huán)視了一圈與會的縣委和游擊隊幾個負責人,在他們臉上并沒看到緊張的神色,他知道,因為近一年多以來敵人從來就沒停止過對游擊區(qū)的清剿,大家已經(jīng)習慣敵進我退,敵去我來的游擊方式,時間一長,思想難免有些麻木,所以意識不到敵人此次的封坑將讓他們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嚴峻形勢。
“你先來介紹一下你們區(qū)域目前的斗爭形勢。”項英指著其中一個負責人說道。
那個負責人說:“敵人把我們山里幾個村的群眾都趕到一個大屋場去了,我們原以為,我們的群眾基礎不錯,群眾就算走了,還會想辦法給我們留下一些糧食的,但我們前天半夜到原先約定好的樹底下,扒開樹洞,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回來的路上還差點被埋伏在坑口的敵人發(fā)現(xiàn)了。”
“我們地區(qū)的情況也差不多,敵人每天晚上都不定時地突然包圍那些群眾空置出來的房屋,進行地毯式的搜查,我們現(xiàn)在輕易不敢到群眾家里獲取補給了。”少共信康南贛縣委書記黃凱明插說道。
與會者紛紛發(fā)言:
“我所在的三南地區(qū)是白區(qū),敵人在軍事‘清剿’的同時還大力進行欺騙宣傳。他們在群眾中散布:紅軍大隊人馬已經(jīng)逃到湖南、四川去了;游擊隊是正規(guī)紅軍丟下不要的,是一些‘散匪’,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他們還鼓噪什么要想安居樂業(yè),就要幫助政府把這些‘打家劫含’、‘禍害百姓’的‘土匪’消滅掉。我所在的區(qū)域本來群眾基礎就比較薄弱,難免有些人被敵人散布的謠言所蠱惑,工作很難開展。”
“是呀,敵人的手段越來越多了。他們依仗人多,采取梳筋式戰(zhàn)術,遠山遠嶺‘清剿’,不分晝夜地挨家挨戶搜查。這讓老百姓們感覺不勝其擾,過不了一天安生日子。我們曾號召群眾聯(lián)合起來,反對出境,但敵人以通匪殺頭相威脅,所以群眾只能按敵人的要求搬出境。”
項英一邊聽著大家的發(fā)言,一邊若有所思地卷著黃煙。最后他總結(jié)說:“通過剛才幾位同志的發(fā)言,相信大家已經(jīng)清楚地認識到了當前形勢的嚴峻性,余漢謀估計是被逼急了,或者是厭倦了跟我們捉迷藏,想要在春節(jié)前結(jié)束跟我們的斗爭。所以又一次采取封坑行動,把群眾與我們隔離開來。他這樣做的目的很明確,一方面是想陷我們于空山中讓我們絕糧而死,另一方面使我們不得不向白區(qū)找給養(yǎng),一旦我們離開游擊區(qū),他便可以輕而易舉消滅我們。”
“敵人這一著可真狠毒啊!那我們怎么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我長這么大都還沒見過像今年這么大的雪呢,山里能吃的樹根都快被我們挖完了,要是得不到給養(yǎng),隊員們很難熬下去的啊。”
項英吸了一大口煙,緩緩地吐了出來,說道:“所以空喊反對出境是沒用的,一方面要動員群眾想辦法把糧食埋藏在游擊區(qū)借給我們,保證我們的給養(yǎng)。另一方面我們要有計劃地分配黨團員跟著群眾一起出境,一同居住,在群眾中起到核心作用,利用群眾出境后的生活上的種種不便,如住房不夠,沒柴燒,不自由等發(fā)動群眾斗爭,要求回境。”
會后,大家遵照項英和特委的指示不與敵人硬拼,采取靈活的機動措施與敵周旋。敵人進山“清剿”,大部早出晚歸,搜過的山頭和村落一般第二天不再重搜。根據(jù)群眾提供的情報,敵人昨天在東山搜查,他們今天就到東山。敵人今天到張寨尋找,他們就明天來這里做飯。
得知李樂天犧牲的消息,項英十分痛惜,同時也感到非常震驚,看來斗爭形勢要比預想的嚴峻多了。為了摸排清楚其他游擊隊的情況,項英帶著一支隊伍前往信豐地區(qū),剛走到一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敵人正在前面的村子里趕著群眾搬家,他立刻命令隊伍在禾鍬坡和九渡水之間的一個山坳里隱蔽起來。
敵人走后,他們趁著天黑摸進村里,打算在村里找間房子住一個晚上。沒想到他們剛走進一所房子沒多久,房子就被敵人包圍了。原來是其中一個隊員吃壞了肚子,到房子后面的竹林里解手時,因為怕遇到野豬野狗,燒了一把火把來照明,結(jié)果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火光,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項英馬上指揮隊伍分成兩批沖出房子,往竹林方向突圍。
項英帶著第一批隊員從前門沖了出去,敵人的大部隊還沒近前,打前鋒的敵人不清楚房子里到底有多少紅軍,都不敢貿(mào)然往前沖,項英他們比較順利地突圍出去了。
剩下的隊員卻被后面趕來的敵人團團圍住,先前突圍出去的隊員再次跑回來想要從敵人后面反包圍,以救被困隊員,可是最終寡不敵眾,將近五分之四的隊員在這場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而導致的戰(zhàn)斗中犧牲了。
2
1936年的春節(jié),大概是“三南”游擊隊政委張日清度過的最難忘的一個春節(jié)了。
這天,北風怒吼,鵝毛大雪雜夾著細小雨點和冰凌,從清早到晌午,鋪天蓋地下個不停。小草被埋在雪被里,松樹放壓彎了枝頭,漫山遍野銀裝素裹,—片北陲風光。
隊員們誰也沒有心思欣賞這難得的雪景。大部分隊員還只穿著單薄的秋衣秋褲,凍得直哆嗦,雖然漫山遍野都可以找到能燒著的干枯樹枝,但只能眼巴巴地瞅著,大家寧肯挨凍也不給敵人的“看煙隊”、“觀火隊”提供目標。為了防止手腳被凍僵,隊員們只能通過各種方式不停地運動來驅(qū)趕寒冷,有的在不停地蹦蹦跳跳,有的雙手攀在樹枝上,一上一下地拉臂,還有的沿著一小段山路來回地跑動。
睡覺就更成問題了,天睛宿營可以弄些枯草、樹葉鋪鋪墊墊,雨雪天樹葉都是濕的,再加上呼嘯的北風,誰也控制不住牙齒“打架”。好在大家苦慣了,挨凍受餓習以為常,誰也不埋怨,都自覺地堅持著。
司務長來到張日清跟前小聲地說道:“政委,今天是年三十,大家都不敢奢想打牙祭吃頓魚肉雞鴨,可是我們的糧食都不夠熬一鍋稠粥了,你看同志們一個個凍得直發(fā)抖,我們是不是到山下想辦法找點吃的給大家好好暖暖身子呀?”
“今天年三十了?”張日清屈指算了算說,“還真是臘月三十了,這段時間為了躲避敵人的追剿,整天在山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避開敵人的鋒芒,過年過節(jié)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司務長感嘆著說:“是呀,以前在蘇區(qū)的時候,大年三十可熱鬧了。家家戶戶都忙著殺雞宰鴨的,尤其是南雄那一帶的酸筍鴨和客家豆腐,想想就讓人流口水。”
“是呀,今天本該是一家團圓的日子,是我們中國人最為重視的節(jié)日,在我的家鄉(xiāng),不管平日多困難,今天都要想辦法吃上一頓餃子的,可現(xiàn)在戰(zhàn)士們身上無衣,肚內(nèi)無食,連個遮風避雨的處所都沒有。”張日清看了看滿山的積雪,又看看隊員們的身上,不僅衣衫單薄,而且還被雨雪打濕了,他心里很不是個滋味。他對司務長說道:“這樣,你帶幾個戰(zhàn)士想辦法到附近買點過年吃的東西,我再看看哪里有能讓我們好好做頓年夜飯的地方。”
不一會,司務長和幾個戰(zhàn)士就買來了米、菜、魚肉,還有十幾只雞、鴨。
張日清把偵察班班長找來,問:“你去看看這附近哪個村子比較安全,我們帶大家去過個年。”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偵察班班長回來興奮地報告說:“找到了,大庾坑有個叫望夫嶺的小村子。這個村子座落在一個半山腰上,只有幾戶人家,以打柴和放養(yǎng)香菇為生。那里山高林密,下了一天大雪,到處一片白雪皚皚的,又是大過年的,敵人應該不會找來的。”
“好,我們就到那里去過年吧。”張日清指揮大家收拾好東西,一起向望夫嶺出發(fā)。
傍晚時候,到了村子,大家興致勃勃地忙碌起來,有的殺雞宰鴨,有的做飯炒菜,有的在堂屋里燒火烤衣服……不少同志邊干邊哼著紅軍歌曲,家鄉(xiāng)小調(diào),樂呵呵地為過年作準備。
張日清坐在灶臺前,看著一張張喜氣洋洋的笑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是給大伙過個好年了。”
“是呀,剛才有個戰(zhàn)士還跟我說,大家一起在這里過年有種家的感覺呢。”司務長一邊燒柴火,一邊說道。
“報告。”一個隊員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報告敵情,“敵人大約兩個連的兵力分兩路正朝我們這邊摸來。”
“離我們這兒有多遠?”張日清馬上站了起來。
“不到兩里路了。”
這時,鍋里的飯還沒熟肉還沒爛。“來不及了,得馬上撤離!”張日清叫大家迅速把半生不熟的飯菜帶上。同志們拿起口缸、毛巾,裝的裝、包的包,只留下少許雞鴨在鍋里碗著,裝做群眾自己過年的樣子,以搪塞敵人,保護群眾。
他們從村后的杉樹林上山,奔跑著轉(zhuǎn)移了七里多路,登上一個大山包,大家累得癱坐在土堆上,相互依偎著,在冰天雪地里度過了一個饑寒交迫的除夕夜。
凌晨時分,噼哩叭啦的爆竹聲從遠處的村子里傳來。
“過年了。同志們過年好啊!”一個戰(zhàn)上叫了聲。
“過年好!”
“新年好!萬事如意!”大家都活躍起來,互相拜年,有的撲打著身上的積雪,有的活動一下凍僵的手腳,有的在林中追逐著跑來跑去……
一個戰(zhàn)土將吊在腰間的口缸取下來說:“我們也來會會餐,慶賀慶賀新春佳節(jié)吧。”
“好,讓我們吃個飽餐,好多打幾個敵人。”另一個戰(zhàn)士附和著。
等大家把裝有飯菜的口缸取出來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飯菜早已結(jié)成硬梆梆的一塊冰了。
大家各顯神通,有的用鐵飯勺,有的用小刀,有的用刺刀,一坨一坨將飯菜挖出來,像吃冰凌柱一樣慢慢送進口里。雖然戰(zhàn)士們凍得直咧嘴,但一個個情緒高漲,一邊吃還一邊開心地嘻笑打鬧。
張日清看著這些樂觀的年輕戰(zhàn)士,心里頗有感觸,他相信,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還能保持這樣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的隊伍,一定會迎來最后的勝利的。
3
轉(zhuǎn)眼到了6月,天上的太陽變得熱辣起來。贛粵邊游擊區(qū)持續(xù)一年多的緊張形勢,突然出現(xiàn)了罕見的平靜。粵軍停止了對贛粵邊游擊區(qū)的進攻.并陸續(xù)從大庾、信豐等地撤走,保安團、“鏟共團”也隨之龜縮起來。項英敏銳地感覺到外面肯定發(fā)生了什么重大事件,立刻派交通員想辦法下山打聽消息。
果然,國民黨元老級人物胡漢民突然猝死,導致粵桂軍閥與蔣介石之間掀起了一場不小的政治波瀾,這就是著名的“兩廣事變”。
1928年,張發(fā)奎聯(lián)合桂系軍閥進行反蔣,陳濟棠協(xié)助蔣介石打敗張桂聯(lián)軍后,取得了蔣介石的信任,他趁機將廣東部隊整編為五個師。此后,陳濟棠又利用西南各省反蔣,迫使蔣介石暫時下野的時機,進一步鞏固和擴大了自己的實權(quán),先是逼走政敵陳銘樞,接著又重新分配各派權(quán)力,最后還強行收編了廣東海、空軍,將廣東在政治、軍事、經(jīng)濟等各個方面都保持了半獨立狀態(tài)。
這種狀況早就為蔣介石所不滿,尤其在圍剿共軍時,蔣介石對陳濟棠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做法很是憤怒,因為這讓他的鏟共計劃一再落空。蔣介石雖然恨不得將陳濟棠除之而后快,但陳濟棠與胡漢民關系非同一般,礙于胡漢民,他不敢對廣東輕舉妄動。
胡漢民病逝的消息傳到南京,蔣介石正跟王寵惠一起聽戲。一名副官進來跟他報告了這個消息,蔣介石興奮得跳了起來,但他立刻意識到這不是自己應該有的情緒,馬上裝作很悲痛的樣子,對王寵惠說:“你準備一下,明天代表我趕赴廣州吊喪。”
“是。”王寵惠回答道,“屬下馬上去準備。”
王寵惠正要離開,又被蔣介石叫住了:“等等。”
蔣介石端起杯子輕輕也抿了一口,意味深長地說道:“胡漢民去世,廣東方面的問題也是時候要解決了。”
王寵惠當然知道蔣介石指的是什么,但還是故意問道:“廣東有什么問題?”
蔣介石斜睨了王寵惠一眼:“明知故問。陳濟棠在廣東擁兵自重,為所欲為,我封他為剿共總司令,他卻給我玩陽奉陰違的把戲,壞了我清剿共匪的大計,實在可惡。”
蔣介石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茶水灑了出來。他拿出筆,唰唰地寫幾行字交給王寵惠:“你帶上我的手諭到廣州,胡漢民的喪事結(jié)束后交給陳濟棠,看他是什么態(tài)度,再作打算。”
王寵惠到廣州,等胡漢民的喪事辦完后,便向陳濟棠轉(zhuǎn)達了蔣介石解決廣東問題的5條意見:一、取消西南執(zhí)行部;二、取消西南政務委員會;三、改組廣東省政府;四、將陳濟棠由第一集團軍總司令改稱第四路軍總指揮;五、陳濟棠所部各軍、師長由軍委會重新任命。
實際上是奪去了陳濟棠在廣東的軍事和政務大權(quán),陳濟棠當然不能接受。但他知道,如果不答應這五條意見,蔣介石將會對他采取措施。
陳濟棠又氣又急,思考著對策。正在此時,白崇禧也來到廣州,為胡漢民吊喪。
這天,陳濟棠在公館宴請白崇禧。
席間,白崇禧分析道,現(xiàn)在國內(nèi)的形勢是,日軍對華侵略已由東北伸入華北。蔣介石節(jié)節(jié)退讓,對日不抵抗政策遭到全國上下的強烈反對。此時反蔣將是絕好的機會。他慫恿道:“日軍近來在華北不斷挑釁,蔣介石對日軍行動一意姑息,我們正好可以‘抗日救亡’為旗幟,聯(lián)合起兵,與之抗衡。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這……這能行得通嗎?”陳濟棠有些猶豫。
白崇禧馬上讓人找來一張地圖,一邊指著地圖,一邊分析說:“如果老兄向外發(fā)展,我們廣西方面愿全力支持。你我兩廣聯(lián)合起來向上發(fā)展,然后再拉攏湖南的何鍵,憑著抗日的口號,必定會得到各地方的支持,這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拿下華中重鎮(zhèn)武漢。武漢到手,馬上順江東下,直取南京,我看那蔣介石只有垮臺的份了!”
“白兄所言極是,若我們粵桂聯(lián)合,以兩廣為基地,揮師北上,以我們兩軍的實力,用不了多久,天下就將會是我們的。”顯然,陳濟棠已被白崇禧的話語所打動。
宴請完白崇禧,陳濟棠回到家里,打電話要其兄陳維周來一下。
陳維周一進門,陳濟棠便對他說:“廣西方面欲與我聯(lián)合,共同反蔣,你看如何?”
陳維周自稱風水大師,他掐著手指算了算,回答說:“我前次去南京,仔細看了蔣介石的面相,也去奉化看了蔣家的祖墳,蔣介石印堂發(fā)暗,氣運已盡,蔣氏祖墳龍脈已斷,我看他斷難過1936年這一關。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是嗎?!”素信風水相卜的陳濟棠聞言,精神為之一振。
隨后,陳濟棠與余漢謀、張達、繆培南、黃任寰、黃廷楨等粵軍高級將領在梅花村陳公館密商。
會上,陳濟棠把白崇禧請來與各將領見面。陳濟棠作了簡單的開場白:“抗日反蔣是我們一致的主張,這是救國要道,除此沒有其他。目前國內(nèi),只有我們可擔當這一重任,這也是義不容辭的,今天,我請來了健生兄與各位談一談。”
白崇禧大談了一番當前的形勢,并向與會人員打氣:“我們這個時候反蔣抗日,在政治、軍事和外交上都是絕對有利的,廣西方面將全力支持。”
余漢謀猛地站起來,反對說:“關于黨政方面,總司令很清楚,我不多說。我現(xiàn)在只在軍事方面提些意見供參考。蔣介石的軍事力量處于絕對優(yōu)勢,又有粵漢、平漢、津浦、浙贛鐵路和海上可以迅速運兵南下,和他較量我們沒有必勝把握,請總司令再詳加考慮。”
陳濟棠鼻子“哼”了一聲,什么也沒說。會議不歡而散。
從會場回來,余漢謀一進門就把帽子脫了一扔:“丟那媽,他姓陳的就只顧著跟人爭權(quán)奪利,完全置兄弟們的性命于不顧。”
接著余漢謀又想起了當初陳濟棠聽信謠言將自己囚禁的事,心里更是窩火,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自己跟了陳濟棠這么多年,卻抵不過一個子虛烏有的謠言。余漢謀越想越覺得心寒,如果陳濟棠執(zhí)意要反蔣,他余漢謀將臨陣倒戈!
結(jié)果,一心想要保住自己“南天王”地位的陳濟棠真的不顧余漢謀等人的反對。于6月1日聯(lián)合新桂系通電全國,指出蔣介石中央對抗日不作為,同時聲稱兩廣愿意與日寇決一死戰(zhàn),要求蔣介石立即停止對各地方實力派的進逼。
國民政府和國民黨中央立即回電駁斥,聲稱“攘外必先安內(nèi),統(tǒng)一方能御晦”,并痛斥兩廣為“地方將吏抗命”。同時軍委會亦通電兩廣,嚴令兩廣部隊不得擅自行動,雙方矛盾激化。
這次,陳濟棠勾結(jié)桂系,借“抗日救國”的口號聯(lián)合反蔣,余漢謀所屬將領早已看在眼里,恨在心頭,遂發(fā)動倒陳投蔣之舉。
余漢謀的妻子是上官云相的妹妹,余漢謀事先通過妹夫上官云相等人牽線,與蔣介石掛上鉤。然后,余漢謀帶著他的親信、第一軍政治部主任李煦寰等秘密由大庾乘車到贛州,當天轉(zhuǎn)乘飛機到南京,與蔣介石會談。
蔣介石正為如何處理“兩廣事變”犯愁,如今見余漢謀主動投上門來,高興得合不攏嘴,當即贈送200萬大洋及派遣五個師協(xié)助余漢謀反陳,允諾倒陳后由余漢謀主政廣東。
余漢謀飛南京后,該部贛南防區(qū)便貼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陳濟棠”、“反對打內(nèi)戰(zhàn)”、“擁護蔣介石”等標語。
7月2日,廣東空軍駐廣州白云機場第二隊的3架飛機和駐從化機場第五隊的4架飛機,載著飛行員、廣東航校6期甲班的畢業(yè)生共40余人,北飛投蔣。
空軍人員倒戈的第二天,陸軍部隊的嘩變事件接踵而至,李漢魂在汕頭綏靖公署“封金掛印,奉還大命”,前往香港,宣布反陳。陸軍嘩變沒幾天,海軍兩艘魚雷艇駛往香港,宣布擁護南京國民政府。
昔日的“南天一霸”變成了地道的孤家寡人,陳濟棠徹底絕望了,遂不再理會白崇禧的提議,于7月18日電余漢謀以廣東治安相托,并發(fā)表告袍澤,告同胞書,聲言下野。
8月中旬,余漢謀耀武揚威地率部進駐廣州,就任廣州綏靖公署主任兼第八路軍總指揮,廣州地區(qū)黨政軍統(tǒng)歸其指揮。余漢謀由此成為“兩廣事變”的最大受益者和廣東最具地方實力的人物。
4
余漢謀率部離開贛南后,油山地區(qū)一下成了“真空”,項英他們的壓力頓減。
這天一陣雷雨過后,陽光照進山林,水汽蒸發(fā),形成一片氤氳的云煙籠罩在山林的上空,蒼翠的山峰在輕薄如紗的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
“看,彩虹!”一個戰(zhàn)士興奮地叫了起來。
項英抬頭一看,還真是的,那道彩虹就像是一座七彩拱橋,橫亙在遠處的兩座山峰之間,四周還有清脆的鳥鳴,充滿了詩意畫意。要是大老劉在,他一定又會詩興大發(fā)了,項英想。
幾個戰(zhàn)士嬉鬧著來找項英。帶頭的一個戰(zhàn)士請示說:“老周,我們幾個想到山頂上看看,可以嗎?”
“聽說那有幾株我們沒見過的野花,有盆這么大一朵呢。”一個戰(zhàn)士邊說邊比劃著。
另一個十七八歲的小戰(zhàn)士馬上接著說:“是呀是呀,據(jù)說那上面還有幾個人都抱不過來的松柏呢。”
看著幾個七嘴八舌嘰嘰喳喳的小戰(zhàn)士,項英才突然意識到,進山這么久,天天顧著跟敵人“躲貓貓”,還沒真正領略過這片原始森林的自然風光呢。
“行,難得今天有空,我跟你們一起去。”項英爽快地說道,“過幾天就是端午節(jié)了,我們看能不能找些山貨,下山去跟村民們一起過節(jié)。”
“好啊,好啊!”戰(zhàn)士們簇擁著項英興奮地叫著。他們沿著一條清澈的山澗溯流而上,邊走邊留意有沒有可以采摘的野果和菌類。
6月23日這天是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粵軍走后,民團因怕紅軍游擊隊襲擊,也跟著撤了,潭塘坑一下清靜許多。項英便讓隊員從山里下來,住進村里,踏踏實實過個端午節(jié)。大家好不開心,幫著村民打粽葉,包粽子,說著小時候在贛江、湞江邊劃龍船的趣事。
項英正在房里看報紙,潭塘坑的地下黨員李紹仁推門進來,送來一串煮熟的粽子。
項英吃了一口,便好奇地問:“老李,你這粽子吃起來怎么和大家的不—樣啊?”
李紹仁笑笑說:“是這么回事,你的警衛(wèi)員丁上淮說你不喜歡吃帶咸味的粽子,我就特地給你親手做了幾個白水粽子,好吃嗎?”
“好吃好吃,讓我想起小時候的味道。”項英非常高興,邊吃邊對李紹仁說,“老李你太有心了,感謝你們,感謝人民對我們的關懷和支持。”
“應該的,應該的。”李紹仁被項英謝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對于這次兩廣事變,項英是有預見力的,他認為兩廣事變是兩廣軍閥利用全國人民抗日的要求實行反對蔣介石的戰(zhàn)爭,它說明全國抗日高潮就要到來。
隨即,他召集各地縣區(qū)、游擊隊負責人參加會議,一起來分析形勢,商議對策。
他指出:“我們的態(tài)度是反對軍閥戰(zhàn)爭,實行抗日戰(zhàn)爭,要變軍閥的戰(zhàn)爭為抗日的戰(zhàn)爭。我們要抓住軍閥與軍閥之間發(fā)生矛盾的時機,向廣大群眾進行反蔣宣傳,打擊國民黨保安團對游擊區(qū)的進攻。我們要充分利用這個契機來壯大革命力量,擴大游擊根據(jù)地,爭取把失去的中央蘇區(qū)陣地重新建立起來。”
陳毅隨即表態(tài)道:“我同意項英同志對當前形勢的分析,這次兩廣事變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十分有利的形勢,一定要抓住這個時機,來改變我們的被動局面,但有一點,就是堅持游擊戰(zhàn)爭的方針不能變,否則會要吃大虧的。”
“沒錯,老蔣詭計多端,滅我之心不死,我們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劉新潮說。
陳丕顯建議說:“我覺得我們可以把貧困農(nóng)民組織起來,成立‘貧民團’,因為在長期的斗爭中我發(fā)現(xiàn)貧苦農(nóng)民的革命思想是最為徹底,立場是最為堅定的。”
“這個想法很好!”項英聽了,稱贊說,“丕顯同志善于在斗爭中總結(jié)經(jīng)驗,這是很值得大家學習的。”
陳毅也表示贊同:“是啊,阿丕這個意見我很贊成,敵人能利用土豪劣紳成立所謂的保安團和‘鏟共團’,我們也應該發(fā)動廣大的貧苦農(nóng)民,引導他們成立自己的組織。”
“這個建議既然是阿丕提出來的,我看成立‘貧農(nóng)團’的事情就由阿丕具體負責,有什么情況隨時向我們報告,大家認為如何?”項英向與會者看了一圈,詢問地說道。大家紛紛表示沒有意見。
“那就這么定了,大家各司其職。”項英說,“大家還有什么事嗎?沒事就散會了吧。”
“等一下,趁著人齊,我想告訴大家一件大喜事。”陳毅看著大家,神秘地說道。
項英一聽,連忙問:“哦?大老劉,什么大喜事?是不是中央來人了?”
“我們整天在這深山老林里打游擊,除了戰(zhàn)友情誼,都快忘了這世界上還有一種美好的情感——男女之間的愛情。”陳毅笑呵呵地說道,“最近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這艱苦環(huán)境里也開出了愛情之花,而且是純潔的革命愛情之花。”
“大老劉看上哪位姑娘了?”阿丕搶著打趣說。
“哎,不是我不是我。”陳毅連忙擺手道,“我是想保媒。”
大家聽了都興奮起來了,你看我我看你,都搶著問:“誰呀誰呀。”
陳毅用手一指說:“喜事的主角在那兒呢。肖劍,是你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呀。”
大家順著陳毅手指的方向,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個角落里默不吭聲的書記員肖劍。劉新潮首先起哄道:“快說說,快說說。”
肖劍見自己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臉唰一下子紅了,說話也不利索:“我……我不知道要說……說什么。”
“說什么,說說你和陳小麗同志患難與共的革命情誼呀。”陳毅笑道,隨即指著阿丕說,“小麗同志今天要給我們送藥過來,這會兒應該差不多到了,阿丕,你去接一下,把她直接帶到這兒來。”
“好,我馬上去給肖劍接新娘子去。”阿丕調(diào)皮地看了看窘得滿臉通紅的肖劍,說完就起身出門了。
“阿丕,等等我,我也去。”劉新潮年紀小,愛湊熱鬧,馬上跟了出去。
肖劍原是萬安游擊隊的指導員,有一次帶著幾個隊員下山去購買糧食,不料半路上遇到了敵人的一個搜山小分隊,雙方火拼了一陣,肖劍把為首的敵人擊斃了,但他自己的左肩也中了一槍,還好對方因頭目被擊斃再無心交火,撤退了。肖劍被隊員送到了中央機關醫(yī)院。
就是在那時候,肖劍認識了在中央機關醫(yī)院當護士的陳小麗。
肖劍的肩胛骨都被子彈打穿了,流了好多血,必須馬上做手術將子彈取出來,否則以后左手會留下后遺癥。可是剛好醫(yī)院里的麻藥用完了,怎么辦呢?肖劍得知情況后,主動跟醫(yī)生說,不用麻藥了,直接手術!
肖劍真不愧是個男子漢,整個手術過程中,痛得直冒冷汗,渾身發(fā)抖,可就是沒喊一聲。陳小麗在一旁看得心兒都跟著一顫一顫的,不停地給他擦汗。
手術后,在陳小麗的悉心照料下,肖劍恢復得很快。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和了解,肖劍慢慢喜歡上了耐心細致,溫柔體貼的陳小麗,而陳小麗也深深地被風趣幽默,有勇有謀的肖劍所吸引。肖劍康復后,陳毅見他有文化,愛看書,便把他留在身邊做一些文字記錄工作。離開中央醫(yī)院后,肖劍和陳小麗經(jīng)常有書信來往,但在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兩人都絕口不提愛情,只是把愛深深埋在心底,獨自去品味愛情帶給他們的甜蜜。
此刻,在眾人的注視下,肖劍緊張得話都不會說了,只是低著頭不停地把玩手中的筆。
“肖劍,怎么不說話了?這不像你的性格啊。你要是男子漢,就給句痛快話,你說喜不喜歡陳小麗同志吧?”陳毅說道,“要是你沒那個意思,就當我沒說,大家散會,該干嘛干嘛去。”
“喜歡!”肖劍突然抬起頭,大聲回答道。
此時陳小麗正好由阿丕帶來了,剛到棚子外,聽到陳毅的問話和肖劍的回答,羞得把藥往阿丕手里一塞,跑進了林子里。
阿丕跑進棚子大聲喊道:“肖同志,你的新娘子跑了,還不趕緊去追。”
肖劍在眾人的笑聲中紅著臉追了出去。此刻陽光燦爛,茂密的森林里,擠進來的陽光驅(qū)散了陰暗。
不一會兒,肖劍便拉著陳小麗的手回來了。
“呵呵,不錯嘛,這才是革命同志的辦事風格。”陳毅大笑道,“小麗同志,怎么樣?打鐵趁熱,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給你們把喜事給辦了。”
“大老劉,你開什么玩笑呀?不結(jié),我不結(jié),要結(jié)也要等革命成功了再結(jié)!”陳妹子面紅耳赤,犟著嘴說。
陳毅“嘿…嘿……嘿”笑得更響:“你真是個傻妹子,結(jié)了婚,倆人一心一意更好干革命嘛!要聽組織的話。”
項英也開口道:“我看大老劉說得對,趁現(xiàn)在敵人沒進山逼得這么緊,山外也松一些,你們趕緊把喜事辦了,讓大家也跟著樂呵樂呵,我們好久都沒熱鬧過了。我和大老劉給你們當證婚人,你們看行嗎?”
“我看行!”肖劍響亮地說。
陳小麗嗔視一眼肖劍道:“瞧把你興奮得。”說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肖劍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頭。
接著,陳小麗紅著臉低聲說道:“我聽從組織安排。”大家被他倆逗得哈哈大笑。
“好!”陳毅說道,從衣袋里掏出兩塊光洋送給陳小麗:“這是我這個月結(jié)余下來的津貼費,當作是我給你們的賀禮,你們?nèi)ベI點東西,今晚大家好好慶祝一下,這是我們游擊區(qū)難得的喜事。”大家紛紛掏出自己的銀兩交給肖劍和陳小麗,作為賀禮。
肖劍和陳小麗感激得熱淚盈眶,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說著謝謝,然后跟幾個戰(zhàn)士到圩上買來了幾斤肉、幾只雞和幾瓶酒,有的戰(zhàn)士還捉了七八斤石蛙,當晚就在簡陋的棚子里辦了一場簡單而熱鬧的婚禮。
就在肖劍和陳小麗辦完婚禮后,只持續(xù)了兩個月的贛粵邊游擊區(qū)平靜的形勢,又變得緊張起來。
蔣介石在收拾了陳濟棠、處理完“兩廣事變”后,立即派他的嫡系部隊第四十六師向贛粵邊游擊區(qū)發(fā)起了新的“清剿”。在蔣介石看來,粵系也好桂系也好,反對他,還是在同一青天白日旗下之爭,是中央和地方之爭,只是爭名奪地盤而已,還有調(diào)和之際。而國共之爭,才是水火不相容的,不僅要掉腦袋,還得丟掉政權(quán)的,必須趁共黨還在星火中,就得趕緊滅掉。否則燎原起來,那就想滅也滅不掉了。
四十六師中將師長戴嗣夏是保定軍校九期畢業(yè)生,是個很有心計的家伙,被稱為“碉堡專家”。他認真研究了粵軍“清剿”措施,覺得有些方法還是可行的,只是抓得不落實而已。因此,除了繼續(xù)沿用封坑、移民并村、搜山、“抄剿”等手段外,還強迫群眾出錢出力筑堡壘、辦民團,山口、路口、渡口全都筑起碉堡,派重兵把守,白天盤查行人,夜晚警戒巡邏。并重編保甲,十戶為一甲,設甲長,一村為一保,設保長,十保為一聯(lián)保,設主任,“一家通匪,十家連坐”;移民并村,把分散在山上的百姓全部趕下山,集中居住,制造無人區(qū);計口售糧、售鹽,禁止上山勞動的百姓多帶糧鹽;還把16歲至40歲男子編成壯丁隊,配合國軍搜剿、追剿。
面對國民黨軍新的進攻,紅軍游擊隊內(nèi)部少數(shù)動搖分子由樂觀變?yōu)楸^,錯誤地認為革命無勝利指望,失去斗爭信心。
項英在信豐油山召開干都會議,指出:兩廣事變雖為蔣介石所解決,但它阻止不了抗日革命運動的發(fā)展,只要我們相信和依靠群眾,正確運用游擊戰(zhàn)術的斗爭策略,就一定能粉碎國民黨軍新的進攻。
項英仔細研究了四十六師,覺得該師是中央軍,武器較為精良,架子較大,但其實還沒有粵軍戰(zhàn)斗力強,能吃苦,熟悉山地地形。粵軍都頂住了,這“國軍”也沒啥好怕的。
然而,話是這么說,畢竟密如蛛網(wǎng)的敵人封鎖線,還是給紅軍游擊隊生存與活動制造了極大困難。
這天下午1點鐘。聾牯搖醒睡在草窩中的宋生發(fā),從腰上解下用毛巾包著的一缸子米飯,有些為難地說:“老宋,你看怎么辦?只有這一缸子飯了。”
宋生發(fā)心里明白,由于敵人的嚴密封鎖,部隊又快要斷糧了,"這一缸子米飯實在太少了,別說三個人吃,就是一個人也不夠呀!必須首先保障首長。他湊近聾牯的耳朵說:“你把這一缸子米飯全給劉同志送去,他要叫你在那吃,你就說……”
“我就說,老宋那里多著呢,我去他那兒吃。”
“聰明!”宋生發(fā)興奮地推他一把,聾牯一轉(zhuǎn)身,提著那凍得白沙沙的一缸子米飯,向正在看報的陳毅走去。
“放下吧,我一會兒吃。”陳毅頭也沒抬說。
聾牯以為陳毅相信了。興奮得眉飛色舞向宋生發(fā)報告。可是,他倆高興得太早了。當陳毅放下書本,把心思從書里收回時,大聲叫道:“老宋,聾牯,過來我們一起吃吧。”
聾牯伸了一下舌頭,忙推宋生發(fā)一把。宋生發(fā)急中生智地回答:“你吃吧,我們都快吃飽了,還有剩呢。”
陳毅聽了,沒有馬上說什么,過了兩三分鐘,突然又喊道:“我的飯不夠了,把你們的飯拿些來給我吃吧!”
糟糕!向哪里弄飯呢?聾牯撅起嘴埋怨道:“老宋,看吧,誰叫你說快吃飽了的?首長要飯,看你上哪里去搞吧!”
宋生發(fā)反駁道:“不是你叫我說的嗎?你還埋怨我!”
兩人正小聲爭吵著,陳毅又說話啦:“怎么還不拿來呢?我的飯早吃了啦。”說著,他走了過來,一看他倆的尷尬勁兒就笑了:“你們這兩個家伙,人小心不小啊,都騙到我頭上來了。快過來吃吧!”
宋生發(fā)和聾牯的臉都紅了,他看看我,我看看他,誰也不愿過去。陳毅著急地說:“好,你們不吃,我也不吃了!”他回到原地坐下,拿起報紙又看了起來。
宋生發(fā)想到,自到山上打游擊以來,劉同志從沒有因吃食不好而責難過他們。夏天,米飯往往壞得干飯不像干飯,稀飯不象稀飯,用牙一嚼,滿嘴是酸水。劉同志就說:“咳,這米飯?zhí)粓詮娏耍B點熱都撐不住。”冬天,米飯有時凍得白沙沙的,吃到嘴里就像咬凍硬的雪團一樣,咯嚓咯嚓,涼入骨髓。劉同志又風趣地說:“咳,凍得好,這東西吃到肚里才經(jīng)餓呢。”
這年冬天來得早,11月剛過,銀杏葉才剛剛掉落完畢,就遭遇一場少見的大風雪,高寒地區(qū)很快就出現(xiàn)了冰雪。
那天晚上,刺骨的北風卷著枯枝爛葉盤旋呼嘯。陳毅一面吃飯,一面對宋生發(fā)說:“老宋,替我找個工作的地方吧。”
吃過飯,宋生發(fā)背著皮包,聾牯提著小馬燈,兩個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怎么也找不到一塊合適的地方。陳毅有些著急地指著前面一塊地說:“呶,就在那地方好了。”宋生發(fā)走過去一看,嘿,這地方還真不錯哩!一塊向前探著頭的怪石底下有一小塊黃泥地,還有一棵小樹。
聾牯把小馬燈點著放在樹跟前,宋生發(fā)把皮包打開放在地上。陳毅笑著走過來,從皮包里拿出厚厚的一疊白紙,一支截桿的小毛筆(為的好裝),一瓶墨水。看樣子,他很滿意這個工作的地方。
晚上10點,天下起小雨來了。陳毅坐在石頭底下淋不著;宋生發(fā)和聾牯坐在他的右邊打著傘,圍著兩條夾被,互相抱著取暖,開玩笑。不知什么時候,兩人都睡著了。
大約睡到午夜零時,聾牯醒了。他推著宋生發(fā)說:“老宋,快起來,下雪了。”
“下雪了?”宋生發(fā)睜開惺忪的眼睛一看,好家伙,身前、身后,山上、樹上,到處一片白。四周像拉起白色的帳幕,隱隱約約地只能看五六米遠。再一看陳毅,不由得吃了一驚,他的頭發(fā)上、身上,也象山上、樹上一樣--一片白。面前寫好了的一大堆文件上也覆蓋著一層雪。
“快,快把傘拿給劉同志打。”宋生發(fā)推了聾牯一把。他一骨碌爬起來,不好意思地走到陳毅面前,內(nèi)疚地說:“劉同志,我給你拍拍身上的雪。”
陳毅邊寫邊抬起頭,笑著看看聾牯的臉問:“你冷了吧?”
“冷--哎!劉同志。”
陳毅握筆的手凍僵了,聾牯拍他身上的雪時,把筆震掉了。聾牯蹲下去拾起那支有一股酒精味的半截桿的毛筆,陳毅把手伸到小馬燈跟前,翻過來調(diào)過去地看著說:“聾牯,請你給我擦擦。”
陳毅把右手遞給聾牯去摩擦,左手放在嘴上呵著,嘴里還不停地說:“好冷啊,聾牯,擦得好……再用點力……再快點……生熱啦……好……”
那只凍僵了的又青又紫的右手,經(jīng)潘聾牯一擦,又能夠活動了。陳毅又把左手交給聾牯擦,右手捏起筆桿,又在白紙上寫起來。
風停止了,可是雪反而下得更大了。一朵朵輕飄飄的雪花,在灰朦朦的夜色中,繚繞在山間,繚繞在他們的周圍。要不是忙于寫信,陳毅一定又要作詩了。
宋生發(fā)抱條夾被,盤腿坐在黃泥地上。聾牯撐著傘站在陳毅的背后。看樣子,他是緊閉著嘴唇,不讓牙齒打架,可是,哪能忍得住呢?時不時的,還像打機關槍一樣“咯咯咯”地響上一陣。為了不讓陳毅聽見,每次牙齒打架時,他就用手捂住嘴。但是,一次、兩次聽不見,次數(shù)多了總會聽見的呀!陳毅轉(zhuǎn)過臉來對聾牯說:“傘給我,你去找根繩子來。”
“這里有。”宋生發(fā)把捆皮包的繩子遞給他。
陳毅接過來,疊成兩股,拴在傘柄的上端,把兩根繩子頭從右肩上拉到背后,又交叉著從背后拉到胸前攔腰結(jié)死,傘柄的底端插在右邊的衣袋里;這樣,又牢靠,又不妨礙寫字。捆好了,陳毅故意地搖了搖身子說:“怎么樣?比你拿著好得多啦,快圍上夾被暖暖去吧。”說著,他又提筆寫起來。
在小馬燈昏沉沉的光下,宋生發(fā)見陳毅的臉面、鼻子、耳余……全都凍成了青紫色。穿著那雙破力士鞋的兩只腳,側(cè)放在凍得像石頭一樣硬的黃泥地上。
宋生發(fā)趕緊拿起一條老百姓送米用的麻袋,走過去說:“劉同志,你把腳包上再寫吧!”他溫和地看了我一眼,就接了過去。
這時,潘聾牯也拿來一條夾被,披在他的身上。
陳毅寫幾分鐘,就停下筆來轉(zhuǎn)掉傘上的積雪;要是有一會不轉(zhuǎn),積雪就凍住了,轉(zhuǎn)不掉了,就得用手去扒。
就這樣,陳毅一邊寫、一邊想、一邊搖掉傘上的積雪,一直工作到深夜三點多鐘。
當交通員準備把文件連夜送走的時候,陳毅嚴肅而又親切地對他說:“這信一定要送到老周手里。這次任務是艱巨的,也是光榮的。它關系著整個游擊隊戰(zhàn)略的部署,路上要小心,祝你們成功。”
然而,沒想到第二天,陳毅他們遭遇四十六師一支特別行動隊的襲擊,陳毅和宋生發(fā)、聾牯等走散,他獨自藏在梅嶺密林深處一個人跡罕至的巖洞里,長達20多天。多虧女交通員彭妹子知道后,冒著生命危險,上山送糧菜,這才存活下來。
自從那天聽完陳毅在田間講了窮人也能翻身當家作主之后,彭妹子晚上回家后翻來覆去地想著陳毅跟他們說的每一句話,越想越覺得是那么回事,突然感到生活有了奔頭,就像在黑暗里趕路的人看到了亮光。她興奮得一宿沒睡,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打聽到陳毅他們的住處并找了過來,要求跟著他們?nèi)ァ胺臁薄>瓦@樣,彭妹子成了一名出色的交通員,多次幫陳毅他們送信,從未出過差錯。
陳毅躲藏的巖洞,其實是一塊凌空突出的巨石,下面另有兩塊巨石支撐著,形成一個可容一個人居住的溶洞。洞邊有股清清的溪水,四周是茂密的竹木,是一個既安全隱蔽又可以遮風避雨的好“住所”。
彭妹子常提著竹籃子來洞里送食,半途倘若碰見有人問她去哪里,她就說:“給種田人送飯。”她走到巖洞附近,看看周圍沒人,便向著巖洞方向壓低聲音說:“同志哥,吃飯了。”陳毅怕不安全,告訴她:“以后來時不用喊,你敲敲竹子就知道了。”從此,“梆梆梆”的幾聲竹子響,就成了送飯來了的暗號。
后來白匪兵聽說陳毅藏在這一帶,派人到溝邊四處搜索,折騰了兩三天。彭妹子想,陳毅在山上已有好幾天沒吃上飯了,怎樣才能避過敵人的耳目,把飯菜送上去呢?她想了好久,決定把飯菜放在一個竹筒里,再把竹筒放在背簍里,上面放一把鐮刀。她背上背簍,裝作上山砍柴,來到對面山的山林里,便把竹簍放下,然后用刀“梆梆梆”地敲了幾下,撿了些干樹枝就徑直下山了。陳毅聽到響聲,將一根藤子束在腰上裝作砍柴人,看看左右無人時接近竹簍,取走竹筒。
彭妹子最后一次上山,遇上了搜山的敵軍,她無處可藏,只好眼一閉,就地一滾,掉下幾丈深的谷底,暈了過去,直到第二天晚上,她才拖著摔傷的一條腿,一步一步爬回了家。
彭妹子負傷后,沒人送糧菜,陳毅在巖洞中餓了幾天,肚子餓得實在難受,想走出巖洞找吃的,可不時從洞外傳來敵人走過的腳步聲,又不能貿(mào)然行事。
陳毅正是在這苦慮不得脫身的環(huán)境下,寫下了他那氣壯山河的絕筆——《梅嶺三章》:
斷頭今日意如何?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南國烽煙正十年,此頭須向國門懸。后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
投身革命即為家,血雨腥風應有涯。取義成仁今日事,人間種遍自由花。
陳毅寫下絕筆的當天,敵人沒有進山搜查,第二天山里也很平靜。正在陳毅納悶之時,彭妹子又帶傷給陳毅送吃的來了,她告訴陳毅,山下的敵人都撤走了。陳毅感到奇怪,便走出巖洞,隨彭妹子下山。
被敵人沖散的警衛(wèi)員宋生發(fā)找來了,他從城里搞到一張國民黨的報紙,上面登載有12月12日蔣介石在西安被張學良、楊虎城抓起來的消息。陳毅這才知道,正是因為西安事變,第四十六師這才匆匆從游擊區(qū)撤走。
眼看一場新的內(nèi)戰(zhàn)又要爆發(fā),陳毅急匆匆離開梅嶺,在信豐找到項英,和特委機關人員一起分析這瞬息萬變的形勢。